没有缘由地,她掠过琳琅珠宝,独独取走了那柄顾昔潮曾最宝贝的金刀。
她将金刀用绸缎裹起来,锁入内殿最里侧的红漆箱中。她想着,他生母遗留之物,他不会甘愿放在国库落满灰尘,更不会任她捏在手里。
于是,她以为他会来找她讨回。
可一直等到她死的那一日,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。昔日作为无上荣宠的金刀也再无人问津。
成于金刀,败于金刀,顾昔潮不再过问那把曾视作珍宝的金刀,既是心灰意冷,想必,也定是恨着她的。
她与他从幼时起相交多年,他自小最在意之物无非那把生母留下的金刀。他从不袒露于外人的心迹,唯独她深知。
曾经最熟悉的挚友,才是最能置其死地的对手。一出手,便是必能扎进心窝鲜血直流的利器。
那一夜同在荆棘里的二人,他每走一步,她和他俱是鲜血淋漓。
如今想来,那夜摇曳的宫灯之下,丛生的荆棘之中,竟是她生前见他的最后一面。
沈今鸾闭了闭眼,压下心绪,再开口的时候,声音冷肃,高高在上:
“金刀,自是一件战利品。”
“顾大将军也理应吸取经验教训,不可重蹈覆辙。”
顾昔潮双眸微垂,似笑非笑,有如嘲讽,亦如自嘲。
沈今鸾一字字道:
“羌人不可信任,当年已有先例,教训惨痛。那个邑都,当下视你为兄弟,愿意你不惜性命送你去牙帐。一旦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,未必不会背刺你一刀,把你交给北狄可汗邀功……”
藏在锋利嘲讽之下的,是鲜血淋漓的往事,亦含她隐秘的忧虑。
“我与羌人之间,不必娘娘费心。”
顾昔潮头也不抬,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她道:
“你说的不错,今朝故友,明日仇敌。”
“人与人之间的情谊,本就向来脆弱得不堪一击。”
沈今鸾望向他,一时之间,不知他在说邑都,还是另有所指。
男人独立山丘,双手覆在身后,背影疲惫又坚忍,皑皑霜雪覆盖他泛着墨青色的氅衣。
他的身影,好像一座落满雪花的孤冢。
……
翌日,沈今鸾终于明白过来,为何顾昔潮会突然说出“今朝仇敌,明日仇敌”这番言论了。
羌族部落的英雄阿伊勃的葬礼连着三日,到了第三日的时候,部落里闯入了不速之客。
一队北狄的黑甲骑兵在黎明之时来到了王帐,沿途踩烂了牧民的帐篷,差点还踏过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。人们惊恐地抱起大哭的孩童,躲得远远的。
最前头的骑兵他身上裹着一圈皮毛,高大壮硕,到了王帐前勒住了马,也不下马,面朝着匆匆赶来的阿密当面前,高声道:
“我们奉可汗之命,前来捉拿阿密当!”
邑都等一众战士挡在阿密当之前,龇牙咧嘴,不肯朝北狄人就范。
阿密当忙不迭上前,朝着祖宗大人一般躬身道:
“我犯了什么错,可汗要惩罚我?”
那骑兵气势汹汹地扫视一圈羌王和他的战士,冷笑道:
“阿密当,你们羌族人不仅做了我们伟大可汗的逃兵,还妄想背叛可汗,逃到了朔州,要向大魏人投降。可汗很生气,要将你捉回牙帐,让你长长记性!”
阿密当大惊,一头冷汗登时从鬓边沁了出来。
北狄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。
自那个顾九带来羌人尸首在大魏的消息,还不过十日。当日王帐里只有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近卫,难道是北狄骑兵已到过了朔州,发现了那些羌人的尸首?
阿密当千思万绪,六神无主,一身汗出如浆。
“你如果不从,我们得了可汗的令,可当下就地砍下你的头颅祭旗!”北狄人磨磨牙,哈哈大笑起来。
正在这时,什么东西弹指间飞过一群人的头顶,“嗖——”地一声,破空而至。
一声惨叫声后,马上的北狄骑兵应声倒地。他的胸口插着一支利箭,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,指着茫然的阿密当道:
“你……你竟敢刺杀使臣……可汗不会放过你,还有羌、羌族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已没了声息。
他身后的北狄骑兵围了上来,黑目圆睁,又惊又怒,手已握在刀柄处,正要拔刀相向。
然而,刀还未出鞘,紧接着,他们也接连中箭,跌落马背,一击毙命。
羌人回过神来,面上的慌张变为了巨大的惊惧。
北狄可汗本就雷霆一怒,来问罪的使臣还全都死在了部落里,这下更加说不清,完全绝了后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