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绸万缎,红烛千盏。
一人一鬼,朝着彼此拜下去。
顾九和沈十一终成夫妻。
烛火熊熊燃烧,欢愉又苦痛地,晃动不止。
顾昔潮俯首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鼻尖轻触她的鼻尖。
在烛火里深深凝视她的笑靥,像那个少年得偿所愿一般,痴痴笑了一声。
而后,他趔趄一步,身躯终是溃散一般,倒进了她怀里。像是长久紧绷的弓弦,终于松懈下来。
下颚抵在了她肩头,高挺的鼻尖撞散了松挽的发髻,气若游丝的鼻息喷洒在她颈后,已感受不到热气。
沈今鸾闭了闭眼,轻声笑道:
“多少年前,你曾对我说过,想回钱塘,再听潮声。”
她记得,顾昔潮自少时起的心愿,就是回到钱塘,再听一回潮声。
后来,他因为旧案,因为顾家,一直没能回去。
“从前,我一直想带沈十一回故乡,亲眼看一回钱塘江潮。”
男人衰弱得吐息沉重,如丝线一般缠绵耳侧:
“来世,还有今后的生生世世,你我回钱塘,看潮信。可好?”
沈今鸾望着他期许的目光,温柔又热烈。
她酸涩的心头,回响起奔赴刺荆岭救人前赵羡沉痛的话语:
“贵人可想好了。这般召来千万魂魄,你就去不了地府轮回了啊。”
她耗尽了所有魂魄之力,无法再去往生了。
她不会再有来世了。
沈今鸾抬起眼,泪中带笑,最终违心点了点头,泪水一同落下去:
“嗯,来世,沈十一和顾九,一起看钱塘江潮。”
骗了他那么多回,再多骗一回,他也不会怪她的罢。
“那我,一定,给你烧一生一世的香火。”
顾昔潮眼睑沉重,睁不开眼,扬唇微微一笑。
他从未对她食言,最后只这一次食言,她不会怪他的罢。
“我为你,烧一生一世的香火……”
他低语喃喃,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,气息消散如烟。
沈今鸾抱着他,一丝不松手,感到环着她的那一双劲臂松开来,无力地倒下去。
明明一刻前还是温热的身体,现在逐渐变得僵硬,冰冷。
方才隆重的拜天地仿佛只是一场梦境。
她和他的一生一世,也太过短暂。
天地之间,再没有一丝气息。
唯有落花雨丝,连绵不绝。
细雨渐渐停了,连天战火也已退去,刺荆岭一片寂静。远处黑黢黢的山坡里隐有火光亮起。
“将军!……”
远处的坡顶上,骆雄带着一队人马俯冲下来,奔至谷底,跪倒在荆棘丛中,泣不成声。
“将军,北狄军死伤无数,已全退去极北之地。刺荆岭和云州都是我们的了。”
“将军啊……”
顾昔潮麾下的亲兵,还有代寰两州的精锐,一队队人马纷涌而至,朝着荆棘中孤孑的人影叩首,如山峦绵延起伏。
刺荆岭之间,万人齐声跪下,浩浩荡荡,震彻天地。
一片哀嚎声里,沈今鸾一动不动,如若未闻。
眼尾滚落泪珠,一滴一滴砸在男人残破的甲胄上,泅湿了他的血迹。
她自顾自地道:
“顾郎,你知道吗?其实,你有部下,也有战友和朋友。你一直在保护他们,他们也都想拼了命地来救你。”
“从此,你其实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”
“如今,云州已定,沈氏平反,你我心愿已了,不如同去江南,再听一回潮声?”
“我想知道,钱塘潮水是不是真的和你当年说的那样,声动天地,如同千军万马……”
“八月十五听潮声,等到冬天下雪了,在湖边围炉煮茶,红泥醅新酒……我爱喝,你可不许拦我……”
她为他拢了拢散落的鬓发,轻笑道:
“无论顾九去哪里,沈十一就去哪里。我还想为夫君香熏衣裳,束发戴冠……”
她柔声细语,耳鬓厮磨。
许久,身后传来一声叹息。
赵羡的道袍在眼前飞扬,也同其他人一道倒伏下去,跪拜顾昔潮的遗体前。
他的声音蕴含无限的悲哀,轻轻地对她道:
“贵人,将军已经走了……”
他跟着她在刺荆岭召来数万冤魂,目睹一切,一直没忍心说出口。
她赶到之时,顾将军其实已然战死。
不是活人,而是一具魂魄散尽的尸体,以惊世骇俗的意志力强撑着,只为见她最后一面。
可他怎么忍心告诉她。
这一缕孤魂柔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