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衫一件,被宫砖的雕纹磨破,继续撑着没有力气的身体,不屈地望前爬着,直到伸手扯到了皇帝龙袍一角。
她的陛下虽病弱不堪,却是何等狠辣心机。
从看到那一张字迹相同的“与君绝”开始,他就明白了一切,开始布局。
他要双手干净,又要报仇雪恨,所以只能利用大将军出兵平叛。
大将军为了心爱的女人,不惜一切,带兵入宫。
皇帝以自身的安危为饵,设下今日这一个弥天大局,引得他们所有人入彀。
皇后惨绝的死法终于水落石出,平息一切的谣言,又借大将军之手,杀臣杀子,彻底碾碎了各有各罪的陈家,李家,还有顾家。
最后大权在握的,唯有天子一人。
“陛下机关算尽,却总有算不到的事……”陈妃不断扯动龙袍上纹绣的万里河山,借力贴过去,定要让皇帝听到她备好的遗言:
“陛下,她、她就在永乐宫里。昨夜,我见到她的鬼魂了……”
元泓面上的凝冰开始裂开,波澜不惊的双眸一点点睁大。
“陛下聪明过人,不如猜猜,若她知晓自己因陛下幽禁,竟被生生活埋,可还会再见你?”
对皇帝恭敬谄媚了一辈子的陈妃爆发出一阵狂笑,报复似地,一字字道:
“我祝陛下,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肆意的笑声中,陈淑宁摸索到地上的一把刀,在元泓来不及向她求证的当口,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。
血泊中,她了倒下去,伏在这一世最爱的儿子和情郎的身旁,闭上了眼。
元泓本来只道这女人死前疯癫之言,可他突然望向殿外,想起方才顾昔潮直奔永乐宫而去的背影。
杀伐果决的大将军何曾有过如此慌张的时候。
原是为此。
皇帝扬臂,召来宫中仅存的禁军,令道:
“将整个永乐宫围起来。”
成婚当夜,朝不保夕的太子殿下曾对她立誓,要一生一世爱护她,封后仪典,他握着她的手,许诺这万里江山有她一半。
怎会让他的发妻,大魏的皇后落得如此不堪的死亡。到底从哪一步开始,他做错了呢?
一旦打开那个箱笼,他曾许给她的百年好合,无边江山,千秋大梦,全部化作泡影。
不能让她看到。她可千万不能看到。
侍从前来御马,元泓拖着病体,翻身上马,咽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血腥,往永乐宫疾奔而去。
永乐宫凋敝破败的门前,匆匆集结起来的天子亲卫终于破开永乐宫大门。元泓滚下了马,踉踉跄跄,疾步入内。
偏殿门槛上,一块撕碎的白布在阴风中翻涌不止,里头堆满一座一座的漆黑箱笼,犹如一块一块的墓碑,竖于幽篁之中。
元泓绕过丛生的墓碑,来到偏殿的最深处,填补过的坑洞里陈年的旧土已被挖开,底下露出了最后那一座埋在地底的箱笼。
宛若一抬棺椁。
箱笼上的子孙钉已被一个一个卸下。
翻开的箱盖上,遍布一道又一道指甲的划痕,入目三木,深刻如镂。
宛若一丛荆棘,落入他的眼中,刺破他的心头,深深扎进去,血肉模糊。
元泓趔趄一步,被亲卫扶稳,不顾众人阻拦,继续往箱笼里头看去。
十年枯骨,血肉不存,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,森森白骨,宛若婴孩。箱笼角落里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扔掉的羽毛毽子。
寂静无声,元泓立在原地,呼吸一凝,喉间那一口淤血终于吐了出来,袖口的日月龙升沾满点点血迹,忽黏上了一片零落的花瓣。
一直在角落静坐的那人朝他抬起了眼,额上青筋暴出,眸底血色翻涌。
元泓霎时明白过来,心头冷笑。
他能进来看,是大将军默许的。在这座属于天子的皇宫里,今日的诸般机缘巧合之下,他进这个门,还需要大将军点头。
顾昔潮让他进来,是要让他亲眼看到,他的发妻是怎么死的……
是怎么,被活埋了十年的。
元泓也抬眼看他。
大将军身边空无一人,空无一物,唯有一身诡谲的桃花瓣,落了满怀。
他一动不动,像是一个死人,埋在这一处花冢之中。
本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。事关四海,天下之主,天子犹甚。元泓本该掉头就走的,可他屏退了四处的亲卫。
偏殿里只剩君臣二人。
“她在何处?让她来见朕。”皇帝忽然出声道。
在宫中平叛血战之后,顾昔潮袒露的大臂上犹有刀伤,鲜血斑斓,他却浑然未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