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下车,寒花子顺势放下车帘,切断宋承恩乱瞟的目光。赵非今日的衣裳颇为老成,似乎早算到宋承恩去而覆返,故意将浅色衣袍换成了深色的。幽蓝色的广袖长袍衬出几分深沈,似乎她不该在林间,而该在深不见底的大海,看不透,摸不清。
她面色悠然,用眉笔描摹过的模仿男性的眉毛没有半分起伏,看什么都淡淡的。
“宋将军去而覆返,好大的阵仗。”
她缓慢地行至宋承恩马前,神态自若。
宋承恩是没见过赵非的,实际上,昨日那惊天动地的娇喘让他落荒而逃,连赵非的真容都没见到。今日一见,在明耀的日光下,他却不敢与赵非对视。
那双眼睛奇怪极了,分明生得柔和,从眼睛形状丶肌理走向,乃至到看人的眼神,都是平平淡淡,宛如清水的。但稍一凝视,在这双平静的眼眸深处,却仿佛陷入鬼怪挣扎的无底深渊,暗无天日。
“九公子。”
宋承恩下马,平视时,只敢看赵非头上的发冠,“昨日匆忙,未能查看清楚。还请公子打开车帘,让我看看你车中这位姑娘,是否是在逃要犯。这样,宋某能向上头交差,也可还公子一个清白。”
赵非勾唇,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:“宋将军还是怀疑我窝藏罪犯?”
宋承恩有愧,但又不敢违背魏世安的人,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不是怀疑,是想九公子初来容国,不知民间人心险恶,生恐公子受骗。”
“民间人心险恶......”赵非反覆琢磨这句话,反问,“朝野之上,政权之间,人心难道就不险恶么?”
“这,这......”宋承恩支支吾吾。
“罢了。”赵非擡了擡手,“非也不为难将军,毕竟受人官职,忠人之事。不过宋将军能否给点时间,让我车里这位姑娘,整理一下仪容?”
是了,昨日那惊天动地的几嗓子,可真真切切把宋承恩吓跑了。眼前这位赵非,恐怕昨日跟这不知名的女子颠鸾倒凤,整理仪容,也在情理之中。
“当然,公子请。”
於是,赵非悠悠然挥手,“寒花子,上去伺候姑娘穿衣。”顿了顿,又道,“动作快些。”
寒花子屈膝行礼,“是。”
动作快些,自然不是指帮姬蓉穿衣裳,而是,快些帮姬蓉上妆。
确切来说,易容。
寒花子是赵非的门客,同时,她也是风声仅次於赵非的一把手。这些年来,天下对风声的猜测沸沸扬扬,无数人想摸到这个传闻组织的线索,却都是枉然。而风声中人行走江湖却不留痕迹最重要的因素,便是他们会易容术。
姬蓉在车中坐着,只见寒花子伸手在袖子里探了一下,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,随后在她脸上一抹,盖上,严丝合缝。
车上没有镜子,姬蓉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,只知她跟着寒花子下车之后,宋承恩看向她的眼神,冷淡又陌生,全然不认识。
“宋将军看过,这下,可放我等过路了吧?”赵非单手负在身后,游刃有馀。
宋承恩被算计得团团转,还在为搅扰赵非抱歉:“对不住,九公子,方才实在是职责所在。叨扰之处,还请海涵。”
赵非笑笑:“无妨。”
於是,姬蓉便在赵非的布局之下瞒天过海,一路逃出宋承恩的爪牙,折返回京。
只是那之后,天下江湖流传着一句传言:
珩域公子非,御女有术,荒淫无度,非寻常男子所能及也。
事后,寒花子询问赵非:“长公主一脉气数将尽,其是死是活,皆是天意。公子何以三番五次相救?”
彼时,赵非望向波云诡谲的天空,看厚重的云层在高处的劲风下变换出匪夷所思的形状。她道:
“我偏要逆天而行。”
岂知不久前,面对垂死挣扎的二公主,姬蓉握着那把匕首,说的同样是:
“我偏要逆天而行。”
阴差阳错,时空交叠。两个不约而同想要逆天而行的女子,在这沧桑变换的乱世之中,势必要擦出不一样的火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