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事都应该自己放宽心,不要总是做些无益的悲伤之事。要是把身体弄垮了,让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宝玉觉得下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,连忙把话咽了回去。
因为他虽然和黛玉一起长大,情投意合,还曾暗自希望能同生共死,但这些感情一直都只是在心里领会,从来没有当面说出来过。而且黛玉心思敏感,常常说话冲动,容易得罪人。今天本来是来劝解黛玉的,没想到自己又说错话了,接不下去,心里一着急,又怕黛玉生气。再想想自己的本意确实是为黛玉好,不由得由急转悲,眼泪早已滚落下来。黛玉一开始还在恼宝玉说话不注意轻重,可看到他这副模样,心里也有所触动,她本来就爱哭,此时也忍不住和宝玉相对无言,默默流泪。 这时,紫鹃端了茶进来,以为两人又因为什么事吵架了,便说道:“姑娘才身体好些,宝二爷又来惹姑娘生气了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宝玉一边擦眼泪,一边笑着说:“谁敢惹妹妹生气呀。”
一边说着,一边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走动。忽然,他看到砚台底下微微露出一点纸角,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。黛玉急忙起身想要去抢,可已经被宝玉揣在了怀里。宝玉笑着央求道:“好妹妹,让我看看吧。”黛玉说:“不管什么东西,一来就乱翻。” 话还没说完,只见宝钗走了进来,笑着说:“宝兄弟要看什么呀?”宝玉因为还没看到纸上写的是什么,又不知道黛玉心里是怎么想的,不敢贸然回答,只是望着黛玉笑。
黛玉一边请宝钗坐下,一边笑着说:“我曾经在古史中看到很多有才华和美貌的女子,她们的一生遭遇有的令人羡慕,有的令人感叹,有的让人欣喜,有的让人悲哀。今天饭后没什么事,我就想选出几个人,随便写几首诗来寄托感慨。碰巧探春妹妹来找我,约我一起去看凤姐姐,我身体不舒服,没跟她去。刚刚写了五首,一会儿就觉得困了,把诗撂在那里,没想到二爷来了就看到了。
其实给他看也没什么,只是我嫌他动不动就把东西拿给别人看。”宝玉急忙说:“我什么时候拿给别人看了。昨天那把扇子,我是因为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,所以自己用小楷写了下来,只是为了拿在手里看方便。我难道不知道闺阁中的诗词字迹不能轻易往外传诵吗?自从你说了以后,我再也没把东西拿出园子过。”
宝钗说道:“林妹妹担心的也有道理。你既然把诗写在扇子上,万一偶然忘记了,拿着扇子去了书房,被那些相公们看见了,他们怎么会不问这诗是谁做的呢?要是传扬出去了,反而不好。自古就说‘女子无才便是德’,女子总归要以贞洁娴静为主,女工手艺还是次要的。至于诗词之类的,不过是闺房中的游戏,本来就可以会,也可以不会。咱们这样的人家,姑娘家倒不需要这些才华的虚名。”接着又笑着对黛玉说:“拿出来给我看看也无妨,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。”黛玉笑着说:“既然这么说,那连你也不必看了。”又指着宝玉笑着说:“他早就抢去了。”
宝玉听了,这才从怀里取出诗稿,凑到宝钗身旁,两人一起仔细观看。只见上面写着: 《西施》 一代倾城逐浪花,吴宫空自忆儿家。 效颦莫笑东村女,头白溪边尚浣纱。 《虞姬》 肠断乌骓夜啸风,虞兮幽恨对重瞳。 黥彭甘受他年醢,饮剑何如楚帐中。 《明妃》 绝艳惊人出汉宫,红颜命薄古今同。 君王纵使轻颜色,予夺权何畀画工? 《绿珠》 瓦砾明珠一例抛,何曾石尉重娇娆。 都缘顽福前生造,更有同归慰寂寥。 《红拂》 长揖雄谈态自殊,美人具眼识穷途。 尸居馀气杨公幕,岂得羁縻女丈夫。
宝玉看了之后,赞不绝口,又说道:“妹妹这些诗恰好做了五首,不如就把它命名为《五美吟》。”说着不容分说,就提笔在诗稿后面写了下来。宝钗也说道:“作诗不论什么题目,关键是要善于翻新古人的意思。要是总是跟在别人的思路后面走,就算字句精妙工整,也已经落了下乘,终究算不得好诗。就像前人写王昭君的诗有很多,有的悲叹惋惜昭君,有的怨恨毛延寿,还有的讥讽汉元帝不能让画工画出贤臣的相貌,却去画美人,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。后来王安石写了‘意态由来画不成,当时枉杀毛延寿’;欧阳修写了‘耳目所见尚如此,万里安能制夷狄’。这两首诗都能各抒己见,与众不同。今天林妹妹这五首诗,也可以说是立意新奇,别出心裁了。”
宝钗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,只听见有人来禀报:“琏二爷回来了。刚才外面传说,他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儿,想必很快就会回来。”宝玉听了,连忙起身,到大门里面去等候。恰好贾琏从外面下马走进来。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,口中向贾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