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行大路惊有差佬。”(“走大路怕撞见巡警。”)
黄阿贵压低声音回答。他下意识地想掏烟卷,才想起手卷烟还落在窝棚里。
“教会就在唐人街外面……”
“听说是之前几个信基督的华人富商和传教士一同开的,叫什么中华基督…长老会,玛丽安嬷嬷……之前发过救济面包。”他咽下后半句,没好意思说自己曾在饥饿中排队领过。
陈九突然停步,“我很好奇,”他说,“凭你的本事,不至于找不到活干。”
黄阿贵脚步一顿,迟疑片刻才开口,“我只想踏实挣钱….”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,“不想总受欺负。”
一只瘸腿的流浪狗从垃圾堆窜出,黄阿贵看了一眼,眼中闪过自嘲。
陈九缓缓点头,认可了黄阿贵的说法,看了六大公司的嘴脸,此刻竟然觉得黄阿贵这种差点饿死自己的骨气有些佩服。
“去年冬至......”黄阿贵转换了话题,“我在教会领到碗热豆粥。”他喉结滚动着吞咽回忆,“玛丽安嬷嬷一首跟我说'小心烫',我差点眼泪都掉出来。”
“她发现我偷藏面包,反而多塞给我两个苹果。”
他苦笑一声,想起了玛丽安非要给他传教的样子,“这样的洋婆子......该下地狱还是天堂?”
陈九苦笑两声刚要回话,听见动静赶紧拽着黄阿贵贴墙隐匿,三个戴矿工帽的爱尔兰醉汉晃过巷口。等咒骂声远去,黄阿贵才发觉自己攥着陈九的衣角,赶忙松手。
“你话要揾(找)个英文翻译,还能给大伙教英文,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。”
“之前教堂开过英文班,我去听过一次,叽里呱啦的也听不懂,不过没开过久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开了。”
黄阿贵挠了挠头。
因为绕路的缘故,走了很久,终于到了。
这里路面很平整,有的地方铺了板子,明显要更好一些。
陈九在坡上刹住脚步,抬头望着哥特式尖顶上褪色的黄铜十字架,还有铸铁栅栏门上复杂的花纹。
真够气派的……
“这是大概十几年前建的。”黄阿贵喘着粗气跟上,“当年修建的泥瓦匠多是唐人街的同乡。”
话音未落,教堂内飘出唱诗班的歌声,圣洁悦耳。
陈九在门槛上蹭净草鞋底的脏泥,手指刚触到大门,黄阿贵突然拽住他的黑色粗布衣襟:“九哥且慢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,这个在金山摸爬滚打的老油条,小心地用唾沫沾湿袖口去擦陈九领口的鱼鳞碎。
完了笑了笑。
管风琴的声音混着听不懂的圣歌扑面而来。
陈九前脚刚迈进正厅的,二十排木头长椅上的目光齐刷刷看来。
穿蕾丝衬裙的白人太太捏着手帕掩鼻,几个着西装的华人投来讥诮的打量。
像是注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野人。
他后腰别的手枪隔着布料发烫,仿佛又回到初到金山时,被一群爱尔兰人肆意打量的码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