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奇紧绷的身体,似乎松弛了一刹那。
很快,一个身着劲装,风尘仆仆的女子冲了进来。她和杨燕有七分相似,但气质截然不同。如果说杨燕是出鞘的利剑,那她就是藏锋的宝刀。
杨莺。当朝宰相的长女,京城第一才女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,不成人形的妹妹。
杨莺的身体晃了一下,但她没有哭。她快步上前,打开随身带来的紫檀木盒,里面是一罐散发着异香的金色药膏。
御赐紫金续命膏。
“王御医!”她回头,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。
一个山羊胡的老者快步跟上,搭上杨燕的手腕,脸色瞬间变得凝重。
“大小姐,令妹这伤……老夫只能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
“用药。”杨莺的指令简单而清晰。
王御医不敢怠慢,立刻指挥众人,小心翼翼地为杨燕处理伤口,敷上那珍贵无比的药膏。
做完这一切,杨莺才缓缓直起身。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,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张奇身上。
“张奇。”她叫了他的名字,不是“军师”,也不是“大人”。
张奇抬起头,迎上她的视线。
“是你。”杨莺的语气很平淡,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。“是你让她去的。”
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
伤兵营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李存孝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。
张奇没有回答。
“我离京之前,父亲告诉我,你向陛下请了一道密旨。”杨莺一步步向他走来,“一道可以在战时,调动燕回关内任何人的密旨。包括,我妹妹。”
“她是一名校尉。”张奇终于开口,“服从命令是她的天职。”
“天职?”杨莺笑了,那笑容里全是冰碴。“让她一个人去点燃十万大军的粮草,这也是她的天职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质问。
“全军上下,只有她的武功能做到。这是最优解。”张奇的回答冷酷得像一块铁。
“最优解……”杨莺咀嚼着这个词,她走到了张奇面前,两人相距不过三尺。
“所以,在你那盘棋里,我妹妹就是一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?”
“是胜负手。”张奇纠正道。
“哈,哈哈哈哈!”杨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胜负手?说得真好听!你用我妹妹一条命,赌你自己的不世功勋!”
“我赌的是大夏的国运,是燕回关十万将士的命。”张奇看着她,一字不退。
“说得好!”李存孝终于忍不住,踏进门内,声若洪钟。“张军师算无遗策,一战定乾坤,真乃我大夏的栋梁!”
这话听起来是夸赞,但那股嘲讽的意味,谁都听得出来。
杨莺却不再看李存孝,她的视线死死锁着张奇。“张奇,我问你。你把她推进地狱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,她可能回不来?”
张奇沉默。
他的脑海里,闪过自己将那份密令交给杨燕时的情景。那个总是笑得像太阳一样的姑娘,只是看了一眼,就平静地接了过去。
她说:“末将,领命。”
没有犹豫,没有恐惧。
“她是个傻子。”杨莺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哽咽,“你们这些男人,为了所谓的功业,所谓的国运,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她这样的傻子,送去死。”
“她若身死,便是为国捐躯。全军将士,都会铭记她的功绩。”张奇说道。
“我不要她的功绩!”杨莺的情绪终于失控,她一把揪住张奇的衣领,吼出声来,“我只要她活着!你懂不懂!”
泪水,终于从她倔强的眼眶中决堤。
张奇没有动,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衣领。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,能听到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。
他想说点什么。
说“对不起”,太虚伪。
说“这是必要的牺牲”,太残忍。
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。
杨莺松开了手,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。她擦掉眼泪,恢复了那副冰冷坚硬的模样。
“从现在开始,这里由我接管。”她对所有人宣布,“在小燕醒来之前,任何人,不准打扰。”
她的视线,最后在张奇的脸上停顿了一秒。
“尤其是你。”
张奇转身,走出了伤兵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