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锅里炖着几块肥瘦相间的熊肉,只放了姜片和粗盐,浓郁的肉香混合着一种山林猛兽特有的醇厚气息,霸道地弥漫了整个院子。母亲用新买的厚铁锅(上次山货站换的钱买的)爆炒了一小碟熊心,加了多多的野山椒,辛辣扑鼻。主食是金黄的小米干饭。新熬的獾油灯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,火苗稳定,散发着淡淡的油脂焦香,将屋里照得比往常亮堂许多。
一家人围坐在油灯下。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和兴奋。小丫捧着碗,眼睛却总忍不住瞟向院子里石板上那巨大的熊皮轮廓,小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悸,但更多的是好奇。周晓兰小心地喂着秦晓柱一点米汤,火光在她柔和的脸上跳跃,她不时抬眼看看丈夫,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安心。
父亲抿了一口山楂酒,咂咂嘴,目光落在桌上那盏獾油灯上,又扫过院子里那堆惊人的猎物,最后落在秦铁柱身上,声音洪亮中带着感慨:“柱子,这灯,亮堂!照得咱这心里头,也亮堂!”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那条伤腿,“爹这腿脚,托你的福,托这大山的福,好利索了!赶明儿,爹跟你一起巡山!”
秦铁柱端起碗,碗里是堆尖的、油汪汪的小米饭和一大块炖得软烂的熊肉。他大口吃着,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小米的甘甜在口中化开,暖意瞬间通达西肢百骸。他抬眼看去。油灯的光芒稳定而温暖,照亮了桌上粗糙的碗筷,照亮了母亲眼角的笑纹,照亮了父亲舒展的眉头和红润的面色,照亮了妻子温柔注视孩子的侧影,也照亮了妹妹眼中那混合着惊悸与好奇的光芒。摇篮里,秦晓柱吃饱了,正满足地吐着奶泡。
饭后,秦铁柱照例在油灯下保养枪械。53式步骑枪被完全分解。冰冷的金属部件在獾油灯稳定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。他拿起通条,裹上浸透獾油的细亚麻布,仔细地、一遍遍推拉擦拭着枪管内膛,动作沉稳专注。导气箍和活塞筒是重点,他用削尖的细竹签裹着蘸油的烤烟纸,伸进每一个细微的孔道,耐心地清除着可能存在的火药残渣。复进簧在灯光下检查着簧圈的均匀弧度,然后在獾油里浸润。五西式手枪的分解保养同样一丝不苟,他熟练地压下空仓挂机解脱钮,卸下弹匣,检查着双排双进的供弹口,击针组件被擦拭得锃亮。
周晓兰坐在他对面,就着同一盏灯的光亮,继续裁剪那块深蓝粗布。剪刀在厚实的布料上发出规律的“嚓嚓”声。她己经裁出了秦铁柱新褂子的前后片,正拿着那块浅色的零头布,对着灯光,思忖着如何给儿子裁件合身的小马甲。
父亲没有回屋。他坐在炕沿,借着灯光,拿起那张巨大的、还带着血腥气的熊皮。他先用刮刀仔细刮去皮板上残留的脂肪和碎肉,动作沉稳有力。然后拿出那个装土硝鞣剂的陶罐,用一把硬毛刷子,蘸着浓稠的鞣剂,开始用力地、一遍遍地刷在皮板内侧。浓烈的硝石和草木灰气味弥漫开来。他刷得很仔细,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浸润到。
小丫则趴在炕桌的另一头,面前摊开着她的宝贝笔记本。她没有写字,而是用铅笔,极其认真又笨拙地,画着一盏歪歪扭扭的油灯,灯旁边,画着一个高大的、背着枪的人影轮廓,人影脚下,还画了一堆勉强能看出是“山”和“树”的线条。画完,她举起本子,小脸红扑扑地,带着点羞涩和期待,看向秦铁柱:“哥…我画的…獾油灯…和你…”
獾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着,光线稳定而柔和。灯油燃烧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。秦铁柱擦拭枪管的手微微一顿。他抬眼看去。灯光笼罩着小小的屋子:妻子低垂的脖颈和手中移动的剪刀,父亲用力刷着熊皮时专注的侧影和那条稳稳支撑着的伤腿,妹妹举着本子、画着稚嫩图画的期待小脸,摇篮里儿子细微的鼾声,还有自己手中冰冷的、被油润得幽蓝发亮的枪管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放下通条,粗糙的大手拿起那支削好的铅笔,在小丫那幅稚拙的画旁,空白的地方,工工整整地写下了“獾油灯”三个字。笔力遒劲,如同刀刻斧凿。
小丫看着那三个方正有力的大字,又看看自己画的歪扭灯盏,小嘴微微张着,眼睛亮得惊人。她用力点点头,低下头,更加认真地、一笔一划地,开始在那三个字下面,艰难地“描”起来。铅笔划过粗糙的纸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,汇入父亲刷皮的“唰唰”声、妻子裁剪布料的“嚓嚓”声、以及摇篮里均匀的呼吸声中。
秦铁柱重新拿起枪管。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。獾油灯的火苗在他深黑的瞳仁里,静静地、安稳地跳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