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令下,他带着残存的追随者,如同受伤的狼群,背负着沉重的粮食与更沉重的“反贼”之名,踉跄着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融入了姑苏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。
身后,是火光冲天的粮仓废墟,是顾家冰冷的算计,是仙门高悬的审判之剑,也是他亲手打开的、一条布满荆棘与血腥、通往未知深渊的……求生之路。
风更疾,雨更骤。
江南的棋局,因他这枚彻底跳出棋盘、染血自立的“反贼”之子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姑苏城外的雨,如同天河倒灌,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幕。
废弃义庄的破瓦残檐在狂风骤雨中呻吟,勉强遮蔽着这一方被鲜血和泥泞浸透的角落。
篝火跳跃,映照着义庄内一张张疲惫、惊恐却又带着劫后余悸的脸。
人们蜷缩在角落,紧紧抱着怀中被雨水打湿、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米袋,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。
空气中弥漫着湿柴燃烧的呛人烟味、浓重的血腥气、以及灾民身上散发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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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九靠在一根腐朽的廊柱下,靛青的布袍早已被血水、雨水和泥浆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精瘦却紧绷如弓弦的线条。
他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,唯有那双眼睛,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,依旧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,如同深潭底部未曾熄灭的熔岩。
他微微闭着眼,体内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。
强行引动登云梯本源烙印、融合混沌剑气、接连重创凝真修士的代价,是经脉如同碎裂的琉璃,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流转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。
更深处,是剑心深处那团未曾平息的戾气与反天的执念,如同跗骨之蛆,啃噬着他的神魂,阿素那句“戾气反噬”的警告,此刻如同冰冷的预言,在他识海中回荡。
“陈……陈爷……” 老疤拖着一条受伤的腿,挪到陈九身边,声音嘶哑低沉,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,
“顾家……顾家真的放我们走了?会不会……会不会有诈?”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,但此刻眼中却只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茫然。
张主簿更是面无人色,瘫坐在不远处,官帽歪斜,浑身湿透,像个被彻底抽掉骨头的落水狗,嘴里喃喃着:
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劫掠官仓……不,是顾家的私仓……那也是滔天大罪啊……朝廷……仙门……我们……我们都成了反贼了……”
他看向陈九的目光,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敬畏、恐惧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。
李林远独自蜷缩在义庄最阴暗的角落,头埋在膝盖里,身体微微颤抖。
顾云海那“自绝于天”、“叛仙逆贼”、“丧家之犬”的冰冷宣判,如同烧红的烙铁,深深印刻在他的神魂之上。
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清流风骨、士人气节,在那场血腥的粮仓暴乱和顾家滔天的权势面前,被碾得粉碎。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,一个被残酷现实玩弄于股掌的可怜虫。
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陈九一眼,那靛青的身影仿佛带着灼人的业火,让他灵魂都在战栗。
就在这时,一阵压抑的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。
是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!她蜷缩着,怀里的婴儿哭声微弱得如同蚊蚋,小脸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,小小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!
“娃……我的娃……” 妇人惊恐地拍打着婴儿的背,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,
“别吓娘啊……刚吃了米汤……刚吃了米汤啊……” 她猛地抬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人群中疯狂搜寻,最后定格在陈九身上,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连滚爬地扑了过来!
“仙……仙使!不……陈爷!陈爷救命啊!”
她跪倒在陈九脚下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
“娃……娃他吃了那米……吐了……抽了……求求您!救救他!您有仙法!您一定能救他!” 她语无伦次,声音凄厉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