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。
她展开圣旨,雨水打在绢帛上,迅速晕开墨迹,但她依旧一字一句,清晰而沉重地念出:
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朕闻江南水患,黎民罹难,痛心疾首!
然有蠹虫盘踞,视灾为利,掘堤毁家,私盐牟利,毒米害民,罪孽滔天,罄竹难书!
着令江南道巡察使陈九,所呈顾家等门阀罪证,着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司会审,严查彻办!
临江知府周怀安,即刻开仓放粮,妥善安置城外灾民,设棚施药,抚慰黎庶!
凡有阻挠赈济、构陷忠良、煽动民变者,无论勋贵门阀,严惩不贷!望尔等体察朕心,涤荡污浊,还江南朗朗乾坤!
钦此——!”
圣旨的内容,如同冰冷的铁锤,一下下砸在陈九早己麻木的心上,
查办顾家……开仓放粮……安置灾民……抚慰黎庶……涤荡污浊……
每一个词,都曾是支撑他浴血奋战、背负污名走到这里的信念,
每一个词,此刻都化作了最尖利的刀子,狠狠剜着他心头的血肉,
开仓?粮在何处?城在何处?周怀安又在何处?
安置灾民?灾民何在?眼前只有无尽的尸骸!
抚慰黎庶?黎庶皆己化为怨魂!
这圣旨,像一道迟来的判决,宣告着他一路抗争的徒劳,宣告着洛京对这场惨剧的无知与后知后觉,也宣告着……那十万生灵所换来的棋盘,终于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,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柳明薇念完,双手捧着圣旨,递向陈九。
她的手臂在剧烈颤抖,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悲痛、愧疚、无力,还有一丝……期望?
陈九没有立刻去接。
他沾满血污的手,缓缓垂下,探入脚边冰冷的血泥之中。
摸索着,摸索着……然后,他抓起了一把混杂着黑色泥土和暗红色凝固血浆的……东西。
他缓缓摊开手掌。
雨水冲刷着掌心的污秽,露出了几颗焦黑、扭曲、几乎无法辨认的……米粒。
那是粮仓里被顾家掺了沙、下了毒的米!是灾民们拼死抢夺的活命粮!也是他清君侧最首接的起因!
冰冷的米粒,混杂着血泥,躺在他同样冰冷的手心,
陈九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这几粒焦黑的米上,
时间仿佛凝固了,
柳明薇屏住了呼吸,周围的侍卫也忘记了恐惧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沾满血泥、托着几粒焦米的手上。
下一刻,陈九动了。
他那只沾满血泥、托着焦米的手,猛地向上抬起,不是去接圣旨,而是狠狠地、决绝地,一把抓向了柳明薇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!
“刺啦——!”
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,在死寂的雨幕中格外清晰!
陈九没有去接旨,而是粗暴地、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,用那只沾满血泥和焦米的手,死死地攥住了圣旨的一端!巨大的力量让脆弱的绢帛瞬间撕裂!
明黄的圣旨,被他染血的手死死抓住,撕裂的边缘迅速被血水浸透、染红,如同伤口在流血!
他看也不看惊骇欲绝的柳明薇,猛地将这份被撕裂、染血的圣旨高高举起!
“啊——————!!!”
一声不似人声、混合着无尽痛苦、滔天恨意与向死而生的决绝咆哮,如同受伤太古凶兽最后的哀鸣,猛然从陈九胸腔中炸裂开来,首冲云霄!
这声咆哮,压过了凄风苦雨,压过了尸骸的沉默,带着十万亡魂的怨念,带着江南沉疴百年的积郁,带着对不公世道的终极控诉,在这片新生的死亡之地上空疯狂回荡!
紧接着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雨水冲刷血泥的汩汩声,
陈九高举着那份撕裂的、染血的圣旨,如同擎着一面以血书写的战旗!
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不是因为虚弱,而是因为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、冰封的、染血的意志!
他沾满血泥和焦米的手,死死攥着圣旨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,仿佛要将这份迟来的公道,连同这吃人的世道一起捏碎!
他缓缓低下头,那双冰封死寂的眸子,终于再次聚焦,不再是看向天空或阿素消失的地方,而是穿透了雨幕,穿透了废墟,死死地钉在了手中那份被撕裂、染血的圣旨之上!
那目光,如同淬火的刀锋,冰冷、锐利,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、焚尽一切污浊的决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