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世坎坷,见过街头乞丐,也侍奉过达官贵族,她太了解每一种人的脾性,否则,也不会在秦楼楚馆,帮姬蓉打探到那么多消息。
火把的火焰被气流窜动了一下,火光跳跃,在柳姬眸底闪出一道裂纹,她放下手中的铜镜,换了个坐姿,头颅微仰,正面看向冷漠的茯苓,淡淡地问:
“你知道,什么是下九流么?”
茯苓的脸宛如一块冰,软硬不吃,她毫不惧怕地跟柳姬对视,一一道来:
“衙差丶梆丶时妖丶打狗丶脚夫丶高台丶吹丶马戏丶娼妓。”
柳姬轻轻点了下头,评判道:“少了一样。”
“哦?”
流转的眼波陡然凝滞,波纹漫漫的眼眸变成一口井,深不见底,隐约爬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鬼手,将灵魂俘虏进去,撕成粉末。
柳姬看着她,一字一句道:
“女人。”
茯苓一楞,未有说话,只是坚毅的眼神出现一丝裂缝。
随着火把在气流中闪烁,柳姬缓缓起身,走向被绑在椅子上的茯苓,语速慢,确保每个字,都能尖锐且深邃地刺破茯苓的耳膜。
“在容国,女人不可为官,不可经商,不可读书。学琴不可做琴师,学棋不可做棋博士。若是女老板,纵有粮仓千万却无人肯买,若是女官,一经举报株连三族。女人所有通往中九流和上九流的道路皆被封死,这么下去,百年之后,女人可不只有做下九流了么?”
砰!
一记闷捶砸中茯苓心口,攥着绳结准备逃跑的手松了开来。
柳姬接着道:
“然今有一人,正竭力改变这样的现状。她在武状元考试中,打败了一甲探花,让容国学院对女子开放。她凭一己之力,培养出两员女将,卫杉以一杀百,姜兰百发百中,向整个天下证明,女人不但能参军,还□□。可是......偏偏这样一个,为整个容国的女子殚精竭虑的人,竟然还有女子不明白她的苦心,要加害於她。”
茯苓听着她的话,原本坐直的腰杆软了下去,靠着木椅靠背,楞了楞,回神道:
“她动了男人的天下,男人自然要动她。”
“呵呵呵......”柳姬颤声,发出凄凉的笑,绕到茯苓身前,低头,弯腰,抓着茯苓后脑勺的头发,如一条蛇般盯着她:
“天下,不是男人的天下,也不是女人的天下,是天下人的天下。”
百年前,女子是可以为官的,甚至高封过宰相。但在高皇后篡位被杀后,姬家皇帝便下令,禁止女子为官,禁止女子插手朝政,后来,禁止女子进入书院。
这本可笑。女人篡位,便要阉割整个天下的女人。但古往今来,零零总总,男人心怀不轨的大有人在,却顶多牵扯到家族。
“我的祖母,曾经是皇宫最顶级的画师。后来,明泰皇帝下令,女子不得为官,她便被驱逐出宫。她在民间开设画院,被砍掉四根手指,毕生不能作画。我父亲,母亲,以及,后来他们生下的我,自此步入下九流。我被卖到烟花柳地,一生不见清白。我也想念书,我也想学一技之长,但奈何生为女儿身,没有办法......我不想将来,我们的女儿丶孙女,过这种一生下来就能看到头的日子。”
风情万种的眼眸晕开水光,眼泪几近泛红,目光流转到茯苓脸上时,泪水收回,却因为看见了更亮的光,眸中婆娑:
“太可悲了,不是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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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柳姬的劝说,茯苓深明大义一改往前,并且,以细作的身份,在回归东宫时,偷偷誊抄了一篇文章——《公盐赋》。
单薄的纸张被捏在纤细的玉指之间,窗轩之外,清风阵阵,吹起一阵花香。
北柴对窗而坐,将《公盐赋》一字不落地看完,十分满意。放到桌案上展平,压上镇纸,看向一旁转小刀的姬蓉,道:
“这篇赋是太傅亲手所写,让太子在立春之日献给皇上的,果然,文笔斐然,见地深远。”
姬蓉停下玩弄小刀的手,转而插进果盘上没有切开的梨:“文家三代文臣,正是因为文差的祖父学识渊博,先皇才赐他们‘文’姓,一篇赋罢了,文差自然信手拈来。”
北柴的眼眸一转,睿智的眸光闪过几分谋划,计上心头:“小小一篇赋,却有大作用。”
姬蓉一头雾水:“有何作用?”
北柴浅浅一笑:“公主,可听过离间之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