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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嗣同的目光与老兵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。
没有言语,只有一种穿越了时间与生死的、无声的诀别和致意。
老兵的身体猛地一震,如同被电流击中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努力想做出一个回应的表情。
就在这时,谭嗣同突然动了!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猛地一挣!按着他的刽子手猝不及防,竟被他带着镣铐的手臂奋力甩开!
“你干什么?!”监斩官惊骇地尖叫起来,周围的兵丁立刻如临大敌,刀枪瞬间出鞘,寒光一片!
谭嗣同对指向他的刀锋视若无睹。
他根本不去看那高高举起的鬼头刀,也完全无视身后惊怒的刽子手和如林的刀枪。
他拖着沉重的脚镣,艰难地、异常缓慢地转动身体。
每挪动一寸,铁链都发出刺耳的刮擦声,在死寂的刑场上回荡。
他布满血污的脸上,神色是那样平静,平静得近乎神圣。
终于,他面向了那几个湘军老兵的方向。
他沾满泥污的囚衣在寒风中猎猎抖动,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,却锁不住他那颗顶天立地的头颅和挺直的脊梁!
然后,在所有惊愕、不解、恐惧的目光注视下,在无数森冷的刀锋之前,谭嗣同缓缓地、无比庄重地抬起了他那双被铁链磨得皮开肉绽的手腕!
带着那象征着屈辱和压迫的沉重镣铐,对着远处那几个白发苍苍、泪流满面的湘军老兵,行了一个他此生最后一个、也是最郑重的——军礼!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,风停了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天地间只剩下那个戴着镣铐、昂首挺胸、向昔日战友敬礼的身影!那身影顶天立地,悲壮得令山河失色!
老兵们再也无法抑制,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:“谭大人——!”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,以最重的军礼叩首回拜!
“有心杀贼,无力回天!”谭嗣同清朗而悲怆的声音,如同惊雷般猛然炸响,穿透了凝固的空气,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,直冲九霄!
那声音里没有悔恨,只有无尽的憾恨与不屈的宣告!“死得其所,快哉快哉!”
“快哉快哉”的余音还在刑场上空激荡,如同不屈的龙吟!
一道刺目的、惨白的刀光,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,如同闪电般猛然劈落!
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!
“噗——!”
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斩击声!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,猛地喷射而出,溅起数尺之高!染红了刽子手狰狞的面孔,染红了冰冷的行刑石,也染红了这片古老而苦难的土地!
那颗不屈的头颅沉重地滚落尘埃,沾满了尘土和血污。
那双曾燃烧着火焰的眼睛,依旧圆睁着,穿透了弥漫的血雾,死死地、永恒地凝望着这片他深爱却又让他绝望的天空。
与此同时,遥远的海天相接处,渤海湾的方向,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鸣,隐隐约约地滚过天际,震动着京畿大地。
那不是雷声。是炮声。八国联军的铁甲舰,已然开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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瀛台涵元殿,这里更像是一座精致的水牢。
深秋的寒风毫无遮拦地掠过太液池冰冷的水面,带着刺骨的湿气,从雕花的窗棂缝隙里硬生生钻进来,发出呜呜的鬼哭,在空旷的殿堂内盘旋不去。
殿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阴冷,连角落里的炭盆里那点微弱的红光,也驱不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光绪帝载湉蜷缩在一张铺着旧锦垫的硬木椅里,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玄色狐裘,却依然冷得瑟瑟发抖。
他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、死灰般的惨白。
他的目光呆滞地投向窗外,投向那片被铅灰色天空笼罩的、死水微澜的太液池。
池水倒映着同样灰暗的天空,一片死寂,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踪迹。
“皇上……”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腰,端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,小心翼翼地走近,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一种深宫特有的麻木,“该……该进药了。”
光绪毫无反应,仿佛一尊泥塑木雕。
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停留在窗外那片令人绝望的死水上。
只有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,无意识地、神经质地反复蜷缩又张开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暴露着他内心从未停止的惊涛骇浪。
一阵更猛烈的风扑打着窗棂,发出“哐啷”一声响。
几片枯黄的、边缘已经焦卷的梧桐叶,被风卷着,打着旋儿,从敞开的殿门缝隙里飘了进来。
其中一片,恰好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