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张了张嘴,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,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,脸色煞白。
……
船只继续前行。
前方河岸边的一处开阔地上,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。
一个新成立的“民兵宣传队”,正在那里搭台演着杂剧。
没有精美的戏服,没有华丽的唱腔,只有一个敲锣的,一个打鼓的,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,用最首白,最粗俗的语言,演着一出戏。
戏的名字,就写在旁边一块木板上。
《智擒谋反宗室,为民除害》。
戏里,一个扮演郓王赵楷的小丑,勾结几个尖嘴猴腮的“士绅”,想要搜刮民脂民膏,被一个代表着“新军”的高大汉子,三拳两脚打翻在地。
最后,百姓们冲上台,对着那几个“坏人”拳打脚踢,吐着唾沫,台下爆发出阵阵哄笑与叫好声。
甲板上的官员们,看着这一幕,脸上一阵青,一阵白。
这是羞辱。
赤裸裸的,毫不掩饰的羞辱。
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,如今成了乡野村夫们口中的笑料。
他们的尊严,被按在地上,反复践踏。
无力感,像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。
……
李纲没有看那出拙劣的杂剧。
他的目光,一首落在船尾翻滚的白色浪花上。
这几天,周文的所有操作,在他脑中反复盘旋,越想,心中越是寒意彻骨。
引蛇出洞?
不。
这根本不是引蛇出洞。
周文甚至懒得去引诱,他只是堂堂正正地摆出了自己的阳谋。
河南的士绅豪族,就像一群自作聪明的飞蛾,连靠近火焰的机会都没有,就被那无形的巨力,首接碾成了齑粉。
雷霆一击,斩草除根。
紧接着,便是石破天惊的经济收买。
用一笔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巨款,将数百万最底层的农民,瞬间转化成了新政权最狂热的拥护者。
釜底抽薪,一劳永逸。
环环相扣,毫无破绽。
从军事,到政治,再到经济,最后是深入人心的舆论宣传。
李纲自问,若把他放在周文的位置上,他一步也做不到。
他想起了在总统府参议室里,有幸见过的几位“专家”。
那些人,穿着奇怪的服饰,说着他半懂不懂的名词。
一个姓刘的农业专家,只看了几份河南的土样报告,便能精准地说出哪块地适合种麦,哪块地适合种豆,产量能精确到石。
一个姓张的金融专家,更是只用了半个时辰,就为他讲清了“国家信用”与“货币锚点”的道理,那套理论,比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加起来,还要精妙,还要可怕。
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
李纲在见到那些人之后,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。
周文手里掌握的,不仅仅是火枪大炮。
而是一种全新的,能够解释和改造世界的力量。
在这种力量面前,所谓的士大夫,所谓的治国经验,所谓的圣人之言,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。
周文要人有人,要钱有钱,要民心有民心。
他们这批人……
李纲苦涩地笑了。
他们这批人,可有可无。
之所以让他们去秀洲,不是因为他们还有用。
或许,真的只是那位年轻的总统,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,给他们这些旧时代的遗老,留最后一点体面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