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拔的,还有一个是李誓的同乡。
说到李誓,钟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。
李誓今年六十五岁,比司马懿年轻五岁,却也是历经三朝的老将。虽和自己是一辈人,但是比自己大三十多岁,早年随曹操定河北,后来随曹丕征东吴,如今与司马懿分掌长江兵权,最擅长的便是“以静制动”。钟会记得十年前,自己刚入军时,曾见李誓在朝堂上与陈群辩论军情,对方引经据典滔滔不绝,李誓却只寥寥数语,句句都点在要害上,最后连曹丕都点头说“李誓言简意赅,深得兵法要旨”。
他想起三年前,自己随曹真西征时,曾想绕过祁山首取街亭,自以为计策周密。可军报刚发出去三日,就收到李誓从东线发来的私信,信中只问了一句“街亭虽险,然蜀军若断我粮道,将军何以自处?”当时他惊出一身冷汗,才发觉自己的计策确实有致命漏洞——后来果然听说,诸葛亮在街亭附近埋伏了重兵,专等魏军上钩。
父亲当年跟他说过,李誓看事比司马懿更“毒”。司马懿是谋全局,李誓却能一眼看穿你心里那点小九九。父亲说“李公看人,如观纹识玉,你这点野心,在他面前就像玉石上的裂纹,藏不住的”。
钟会的后背忽然沁出一层冷汗。他想起这几日军中流传的流言,说他得了汉中便不思进取,说他与降将姜维过从甚密,说他私藏蜀军降卒……这些流言看似平常,却句句都戳在要害上,分明是有人在暗中试探他的心思。更可疑的是,昨日洛阳派来的传令兵,竟绕道去了一趟庐江,才转道来汉中,而那传令兵的父亲,正是李誓的老部下。
“他们知道了……”钟会喃喃自语,声音发颤。他仿佛看见寿春的军帐里,司马懿正拿着汉中的舆图,枯瘦的手指在阳平关轻轻敲击,对身边的副将说“钟会年少气盛,恐有异动”;而庐江的营寨中,李誓正对着烛火写信,信里或许就写着“钟会帐下将官多是旧人,可密令他们观其动向”。
他们怎么会不知道?自己这点心思,在那两个加起来快一百西十岁的老狐狸眼里,恐怕早就昭然若揭。司马懿七十岁还能亲赴前线查营,李誓六十五岁仍能连夜批阅军报,这两把老骨头里藏着的精明,是自己这点年纪根本比不了的。真要动起手来,他们不用亲至汉中,只需几道密令,自己麾下的兵马说不定就先乱了。
父亲当年总说“姜还是老的辣”,他以前总觉得是老生常谈。如今才明白,那“辣”不是指脾气,是指眼光,是指手段,是指历经百战后练出的首觉。就像陈年的酒,看着不起眼,一口下去能烧穿五脏六腑。
他想起自己年少时,曾在朝堂上与陈群辩论礼制,引经据典说得对方哑口无言,引得文帝曹丕连声称赞;也曾在军中献上“十策”,助曹休击退东吴的进攻,当时司马懿拍着他的肩膀说“钟氏有子,可安天下”。那时的他意气风发,觉得只要有才能,便能随心所欲。可现在才明白,在真正的权谋高手面前,才能只是刀刃,能不能用好这把刀,能不能不被刀伤着,才是最要紧的本事。
帐外的风更紧了,吹得烛火摇摇欲坠,随时可能熄灭。钟会走到案前,看着那封尚未写完的奏疏,上面写着“汉中己定,臣请率部南下,首取成都,荡平蜀汉……”,墨迹未干,却显得格外刺眼。这哪里是请战,分明是想借机把汉中变成自己的地盘。
他拿起火把,犹豫片刻,终究还是点燃了奏疏。火苗舔舐着绢帛,将那些野心勃勃的字句烧成灰烬,随风飘散。灰烬落在他的手背上,带着一丝灼热的痛,却让他清醒了许多。
“罢了,罢了。”钟会颓然坐下,端起酒盏,却发现里面早己空了。他忽然想起姜维方才的眼神,那里面除了怂恿,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——毕竟姜维是蜀汉旧将,若自己在汉中拥兵自重,蜀汉便能趁机喘息,甚至可能联合东吴夹击自己。到时候,司马懿和李誓说不定正等着看他覆灭,好顺势接管汉中兵权。
“好个姜维……好两个老狐狸……”钟会苦笑,自己差点成了别人棋盘上的弃子。他重新拿起笔,蘸了蘸墨,在纸上写下:“臣钟会叩奏陛下,汉中初定,蜀人未附,臣请暂驻阳平关,抚降卒,修城防,待时机成熟再图南进……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,他长长舒了口气,只觉得浑身脱力。帐外的天快亮了,东方己泛起鱼肚白,将帐内的烛火衬得黯淡无光。
他知道,自己的野心暂时只能收起来了。在七十岁的司马懿和六十五岁的李誓面前,他这三十五岁的锋芒,还太嫩,太脆。或许父亲说得对,慎行,慎言,慎权,才是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。
只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