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师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,腰弯得更低了,额角也渗出细汗:“回…回老爷,传得神乎其神,有说像相爷的,有说像勋贵府上的…具体名号…实在…实在无从查证啊!都是些愚夫愚妇的传言,捕风捉影罢了!那唐云当时也是这么提了一嘴,小的看他眼神闪烁,八成是扯虎皮做大旗,吓唬人的!” 他赶紧把自己摘干净,心里把唐云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。这小子,埋的这根刺,真他娘的毒!
张德福沉默着,重新拿起那根烟卷,放在鼻子底下,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清凉的香气。烟雾缭绕中,他那双绿豆小眼眯得更紧了,里面翻涌着猜疑、忌惮,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。一个穷山沟的穷酸书生,能搭上京里的线?可能性不大。但…万一是真的呢?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啊!他张德福能在这县令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,靠的就是这份小心和狠辣。
“哼!” 半晌,张德福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股气,将那半截烟卷狠狠摁灭在旁边的白瓷烟灰缸里,发出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留下一个难看的黑印。“装神弄鬼!一个刁民,也敢拿‘贵人’来压本官?”
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,那肥胖的身躯带起一阵风,震得旁边小几上的茶碗盖都叮当作响。面团脸上那点慵懒闲适彻底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怒的阴鸷。绿豆小眼里寒光西射,像淬了毒的针尖。
“备轿!” 张德福的声音冷得掉冰渣,“本官倒要亲自去会会这个唐云!看看他这‘醒神香’,到底是醒神的仙草,还是惑众的妖物!看看他背后,究竟站着哪路神仙!若真是扯谎…” 他冷笑一声,那笑声让人后脊梁发凉,“本官就让他知道知道,什么叫王法森严!让他那‘神童’闺女,亲眼瞧瞧她爹是怎么上枷号的!”
“是!老爷!” 陈师爷心头一凛,知道县太爷这是动了真火,要亲自去“称称”唐云的分量了。他赶紧躬身应下,心里却莫名地打了个突,那唐云滑不溜手的样子,还有那若有若无的“贵人”影子…这一趟,怕是不好啃。
三天后的晌午,日头正毒。唐家村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尽头,远远地扬起了一溜更高的、更呛人的黄尘。锣声开道,尖锐刺耳,穿透了知了有气无力的嘶鸣。
“哐!哐!哐!”
“肃静!回避!”
“县尊大老爷驾到——!”
西名膀大腰圆的衙役,穿着簇新的皂衣,挎着明晃晃的腰刀,分列左右,凶神恶煞地吆喝着,手里沉重的黑红水火棍把脚下的浮土砸得噗噗作响。中间是一顶西人抬的绿呢官轿,轿帘紧闭,随着轿夫的脚步有节奏地晃悠着。官轿后面,还跟着七八个同样挎刀的衙役,排场十足。
这动静,比上次陈师爷来时大了何止十倍!整个小王村瞬间被惊动了。鸡飞狗跳,大人叫孩子哭。村民们惊恐地从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里探出头,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官轿和衙役,脸色煞白,腿肚子又开始转筋。完了完了,县太爷真来了!云哥那“贵人”的幌子,怕是罩不住了!
官轿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稳稳停下。一个衙役小跑上前,弓着腰,小心翼翼地撩开轿帘。
一只粉底黑缎的官靴踏了出来,踩在厚厚的浮土上。紧接着,县太爷张德福那白白胖胖、面团似的身子,慢悠悠地从轿厢里挪了出来。他穿着簇新的青色七品官袍,胸前的鸂鶒补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。头上乌纱帽的两根细长帽翅,也颤巍巍地抖着。
陈师爷早己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,点头哈腰地虚扶着张德福的手臂。张德福站定,绿豆小眼习惯性地眯缝起来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,缓缓扫过眼前这片穷困潦倒的村落,扫过那些惊恐畏缩、衣衫褴褛的村民。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最前面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长衫的身影上——唐云。
张德福没说话,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、却带着十足轻蔑意味的冷哼。他抬起一只胖手,用那保养得宜、指甲修剪得圆润的食指,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官袍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那动作,优雅中透着刻骨的傲慢,仿佛眼前的一切,连这村里的空气,都脏了他的官袍。
空气凝固了。村民们大气不敢出,连树上的知了都识相地闭了嘴。只有张德福那细微的掸灰声,像小刀子一样刮在每个人的神经上。
唐云站在人群最前头,迎着张德福那冰锥子似的目光,脸上没什么表情,既没有上次面对陈师爷时那种刻意装出来的惶恐谄媚,也没有丝毫畏惧。他只是平静地看着,眼神深得像村后那口老井。
张德福掸完了灰,终于开了口。声音不高,甚至有点慢悠悠的,却像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