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里的身影,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
“过不去……”阿英的声音响了起来,干涩、嘶哑,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绝望,完全不像她平时的温婉,“唐云…你不明白…你根本不明白…”
她猛地转过身,从阴影里扑到灶膛那点微弱的光晕边缘。昏黄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,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,此刻白得像纸,一丝血色也无。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死死的,留下几个深深的、泛白的牙印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,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,如同两口即将枯竭的寒潭,正疯狂地往外冒着冷气。
“你不明白!”她像是被自己的恐惧逼到了绝路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,却又被她死死压住,变成一种扭曲的嘶鸣,“那不是狗官!那…那只是最底下的一条看门狗!小鱼她…她喊的那一声…”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,身体筛糠般抖起来,仿佛那两个字是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,“会死人的!真的会死人的!他们…他们会像影子一样追上来!甩不掉!怎么都甩不掉的!”
她猛地睁开眼,死死盯住唐云,眼神里是唐云从未见过的陌生和惊恐,仿佛透过他,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:“你…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!不知道我们身后跟着的是什么!你会被连累死的!小鱼也会…我们都会…”
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阿英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晃了晃,顺着冰冷的土墙,软软地滑坐下去。她蜷缩在灶膛边那片昏黄与黑暗的交界处,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,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,瘦削的肩膀剧烈地、无声地耸动着。没有嚎啕大哭,只有那种压抑到极致、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,像受伤小兽绝望的哀鸣,在寂静的屋子里弥漫开,听得人心里发酸发紧。
唐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,又闷又痛。他看着蜷缩在墙角、被巨大恐惧吞噬的阿英,看着她抖得不成样子的肩膀,听着那绝望的呜咽,一股混杂着心疼、愤怒和憋闷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首撞,烧得他喉咙发干。
他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小鱼,轻轻放在旁边用干草和旧布铺得还算软和的简易小床上,盖好那床薄薄的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小被子。小鱼在睡梦中咂了咂小嘴,翻了个身,把小拳头塞到了脸蛋下面,浑然不知爹娘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安置好女儿,唐云站起身。他没立刻走向阿英,而是走到那个破旧的碗柜旁,从最底下摸出一个粗陶小罐子。揭开盖子,里面是他自己烤制、存放的最好的烟丝,带着独特的焦香。他捏了一小撮,慢慢地、仔细地填进乌木烟锅那小小的“肚儿”里,动作一丝不苟,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
填满,压实。
然后,他走到灶膛前,弯下腰,就着那堆尚未熄灭、只剩下暗红色余烬的柴火,把烟锅凑了上去。他用力吸了几口,烟锅里暗红的火星猛地亮了起来,贪婪地吞噬着烟丝,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
一股带着薄荷清凉和焦香的浓烈烟气,瞬间在昏暗的小屋里弥漫开来,霸道地冲淡了劣质烧刀子的味道,也似乎…稍稍驱散了一丝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。
唐云首起身,深深地吸了一口,让那辛辣又清凉的烟雾在肺腑里转了个圈,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。他这才拿着点燃的烟锅,一步一步,走到蜷缩在墙角的阿英身边。
他没说话,只是挨着她,也靠着冰冷的土墙,慢慢地坐了下来。粗糙的土坯墙硌着后背,带来一种奇异的、冰冷的踏实感。
他沉默地抽着烟。烟锅里那一点橘红色的火光,在昏暗中明明灭灭,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也映着阿英埋在膝盖里、微微颤抖的头顶。
时间在沉默的烟雾里一点点流淌。灶膛里的余烬彻底暗了下去,只剩下烟锅里那一点微弱的光源。屋外,虫鸣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,唧唧啾啾,衬得屋里更加寂静,只剩下阿英那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,还有唐云沉稳绵长的呼吸声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阿英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了一些,那绝望的呜咽也变成了低低的、疲惫的抽噎。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只是蜷缩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唐云手里的烟锅,也终于燃到了尽头。最后一点橘红色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几下,不甘心地彻底熄灭,只留下一小撮灰白的烟灰,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、浓郁的烟草气息。
黑暗彻底笼罩了小屋。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惨淡的月光,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。
就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