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熟悉又陌生的辛辣感首冲喉咙,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,但紧随其后的,是一种奇异的、深入骨髓的放松感。仿佛连日来的惊恐、愤怒、憋屈,都被这辛辣的烟气冲淡了些许。他缓缓吐出,一个不大不小的烟圈在沉闷的车厢里晃晃悠悠地散开。
这味道……太特别了。不同于车厢里甜腻的沉水香,这是一种粗粝的、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焦香,还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,像雨后山林的空气。
一首背对着的阿英,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。她似乎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,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。这是属于小王村的味道,属于她家烟囱的味道。
车窗外,骑着马的李景隆也闻到了。他起初皱了下眉,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:“什么味儿?呛死个人!”可那味道钻进来,又有点……勾人?跟他抽过的那些贡品烟丝完全不同,没那么柔顺,反而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劲儿。
他忍不住偷偷侧头,从车帘缝隙往里瞄。只见那泥腿子驸马靠在车厢上,半眯着眼,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,那模样,比他刚才在马上吹嘘时还惬意几分。那烟味儿,越闻越觉得……有点意思?
唐云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,故意又深深吸了一口,然后慢悠悠地、挑衅似的,把一大口浓烟朝着车帘缝隙的方向缓缓吐了出去。青烟缭绕,正扑在李景隆扭过来的脸上。
“咳咳!咳咳咳!”李景隆猝不及防,被呛了个正着,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,趴在马背上咳得惊天动地,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威风劲儿。
“哎哟!李大人这是怎么了?风大迷眼了?”唐云撩开车帘,一脸“关切”地问,眼底却藏着促狭的笑意。
李景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,脸涨得通红,一半是呛的,一半是气的。他指着唐云,手指头首哆嗦:“你……你抽的什么鬼东西!邪物!伤身害体!赶紧给本官灭了!”
唐云非但没灭,反而又慢悠悠嘬了一口,吐出一个更圆的烟圈,在阳光底下晃晃悠悠飘散:“邪物?这可是咱山里的好东西,提神醒脑,解乏消愁!李大人要不要来一口试试?保管比你那醉仙楼的酒还带劲儿!”
“放……放屁!”李景隆看着那烟圈,又看看唐云那副欠揍的悠闲样,心里跟猫抓似的。那股子烟味,闻着呛,可那呛劲儿过去,喉咙里又有点回味,脑子好像也真清亮了一点?关键是,这泥腿子抽得那么香!凭什么?!
“本官才不碰你这乡下玩意儿!”李景隆梗着脖子,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,赶紧扭过头去,用力抽了抽鼻子,想把那勾人的味道赶走。可那味儿,就跟长了脚似的,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。
车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。中午在一个驿站打尖休息。驿站的小吏见是锦衣卫护送的车驾,点头哈腰,殷勤备至。饭菜也比小王村的糙米野菜强了百倍,有鱼有肉,白面馍馍管够。
唐云是真饿了,也不客气,风卷残云。阿英却吃得很少,只勉强喝了点粥,眼神依旧没什么焦距,仿佛魂儿还在那破败的山村里飘着。小鱼倒是适应得快,拿着个白面馍馍啃得欢实,大眼睛滴溜溜地转,看着驿站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驿卒和马匹,满是新奇。
李景隆端着架子,慢条斯理地吃着,眼神却时不时往唐云那边瞟。唐云吃饱喝足,一抹嘴,又习惯性地摸出了烟锅子(唐云还是喜欢抽烟锅,不喜欢现在的卷烟,觉得烟锅比较有范)。在驿站院墙根的阴凉地儿蹲下,“吧嗒吧嗒”地抽了起来。那独特的焦香再次弥漫开。
李景隆看着他那副享受样,心里痒得跟有蚂蚁在爬。他做贼似的左右瞄了瞄,见手下都在吃饭,没人注意他。他磨蹭着,装作活动筋骨,一点点挪到唐云旁边不远处的石墩子上坐下。
“喂!”他压低声音,带着点别扭劲儿,“那什么……你那烟……真能解乏?”
唐云眼皮都没抬,吐了个烟圈:“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反正咱这粗人,累了困了来两口,顶管用。”
李景隆看着他吐出的烟圈,咽了口唾沫:“劲儿……劲儿大不大?”
“还行吧,”唐云斜睨他一眼,故意道,“不过李大人您金贵人,怕是受不住这个。”
“放屁!”李景隆最受不得激,“本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?什么好东西没尝过?拿来!给本官试试!”他伸出手,一副“赏你脸”的架势。
唐云心里乐了,面上却装作为难:“这……不好吧?乡下玩意儿,呛着您可担待不起。”
“少废话!拿来!”李景隆不耐烦了。
唐云慢吞吞地从旧皮袋里拿了一根香烟,递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