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地、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自己雪白的长须。那动作,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沉默。
整个奉天殿,那令人窒息欲死的杀气和威压,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飞快地泄掉了。紧绷的弓弦,松了。
只剩下小鱼那委屈至极、断断续续的哭声,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:
“呜……外公坏……爹爹好……不要杀爹爹……小鱼要爹爹……呜呜……”
鼻涕眼泪,继续尽职尽责地糊着那价值连城的明黄龙裤。朱元璋僵着身子,低头看着腿上的“小挂件”,那只没被马皇后按住的手,抬了抬,似乎想摸摸孩子的头,又似乎想把这“污损龙袍”的小东西拎开。最终,那只手只是极其僵硬地、极其不自然地悬在了半空,放也不是,落也不是。
他喉咙里“嗬嗬”的破风声,终于渐渐平复下去。脸上残余的暴怒和酱紫,被一种极其浓重的、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尴尬所取代。那眼神,凶狠是谈不上了,只剩下一种被架在火上烤、下不来台的极度难堪。
马皇后感受着丈夫手背上渐渐消减的力道和温度,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,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。她看着丈夫那副骑虎难下的窘迫模样,再看看女儿阿英那劫后余生般、带着泪光的期盼眼神,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依旧跪着、但背脊似乎比刚才挺得更首、眼神里重新燃起那点混不吝光亮的年轻人——唐云身上。
她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,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和与不容置疑:“重八,孩子吓坏了。都是一家人,骨肉至亲,血脉相连。天大的事,也大不过这份情。静儿回来了,小鱼也回来了,这是天佑我朱家。至于旁的……” 她顿了顿,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子,“细枝末节,容后再说吧。”
她的话,如同最后的定音锤。
朱元璋死死瞪着唐云,又低头看看腿上那个哭得一抽一抽、把他龙裤当手帕使的小东西,再看看妻子温和却坚定的眼神,最后,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,狠狠剐过殿中每一个臣子的脸,仿佛要将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看个通透。
巨大的憋屈感如同实质,塞满了他的胸腔,堵得他几乎又要喘不上气。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那动作大得牵动了肺腑,引得他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,只是这次,指缝间没有再出现那刺目的红。
“哼!”
一声从鼻腔里重重喷出的冷哼,如同闷雷,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。充满了不甘、暴戾被强行压制的余威,以及一种被逼着认下什么的极度不爽。
这声“哼”,听在满朝文武耳中,却如同天籁!
紧绷的弦,彻底松了。无形的铡刀,暂时挪开了。
压在所有人头顶的那座名为“洪武大帝滔天怒火”的大山,被一个三岁小娃娃的眼泪鼻涕……糊塌了一角。
唐云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清晰地感觉到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无形压力,如同潮水般退去。后背那层湿透的冷汗,被殿内残余的紧张气流一激,凉飕飕的。他悄悄动了动发麻的膝盖,心里那面疯狂刷屏的弹幕终于换了内容:
他娘的……这过山车坐的……差点把老子心肝脾肺肾都甩出去!
这小兔崽子……平时没白疼!关键时候,真顶用啊!
老朱头这脸色……啧啧,跟生吞了十斤黄连似的!爽!虽然过程差点吓尿。
他偷偷抬眼,飞快地瞄了一眼御座方向。正好看到朱元璋低头看着腿上挂着的“小拖把”,那嘴角极其不自然地、微微抽搐了一下的模样。
一丝劫后余生的、混着点小得意的痞气,重新爬上了唐云的嘴角。他赶紧低下头,把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死死憋了回去。
朝堂,终究不是他娘的菜市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