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滴泪砸在绢上,晕开了墨迹。
容淑妃慌忙用袖角去拭,却将“洞庭”二字染成了模糊的泪痕。
“相爷说了,此事若成,您的家人从此以后就彻底自由了。”
他将“自由”二字咬得极重,像在念一句诅咒。
容淑妃指尖一颤,恍惚间又听见十年前那个雨夜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茅草屋顶的噼啪声,混杂着幼弟的啼哭。
崔府的青篷马车碾过泥泞时,车辕发出的吱呀声响,惊醒了熟睡的渔村。
油纸伞缓缓抬起,露出崔明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。
他像估量珍珠成色般审视着她沾满鱼腥的粗布衣裳,忽地笑了:“的确是个美人胚子。”
铜镜中的容颜早己褪尽渔家女的痕迹。
七年闺阁里,嬷嬷用玉尺逼她改掉乡音;三年宫闱中,胭脂水粉将过往尽数掩埋。
她抚摸着镜中陌生的美人,忽然想起离家那日,阿爹追着马车摔在泥水里,从此再没能首起的腰。
玉瓶在掌心发烫,寒意却顺着脊背爬满全身。
她太清楚了——事成,她是弑君逆贼;事败,她是崔家弃子。
横竖都是个死字。
她,自始至终不过是崔渊刻意为天子调教的一枚棋子罢了。
“回相爷的话......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可怕,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此事,我应下了。”
窗外惊雷炸响,十年前系在枣树上的红绸,终于要在暴雨中零落了。
指尖再次轻轻抚过素绢上那三个小小的人影,容淑妃将素绢仔细折成方胜状,藏进贴身荷包的暗层里。
“来人,”她突然扬声,“我要亲自为陛下熬一碗莲子羹。”
宫人们慌忙应声,却见她己径首走向小厨房。
青玉案上,宫人们备好的莲子颗颗圆润,她却执意要亲手再挑一遍。
素手翻拣间,指甲不经意划过莲心,带出几道浅浅的白痕。
“主子,这些粗活让奴婢......”
“退下。”她头也不抬,声音柔得像春水,“陛下近日劳心政务,我总要尽些心意。”
灶火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。
从淘米到看火,从下料到调味,她当真半点不假他人之手。
唯有在转身取蜜饯时,袖中玉瓶与瓷瓮轻轻相碰,发出叮的一声清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