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十年的雪,下得又早又狠,仿佛要将整个北疆彻底掩埋。¨我-得¨书+城? ′首·发,
陆沉勒马回望,来时足迹早己被暴雪吞噬,天地间只剩一片令人心悸的茫茫白。寒风卷着鹅毛大雪,劈头盖脸砸在队伍里。千余军士尚裹着厚实冬衣,可那些被征调来运送如山财货的崇县青壮们,身上大多单薄如纸。幸而刚劫了安骨部落的老巢,此刻他们身上胡乱套着抢来的、五花八门的皮袄皮袍,远远望去,倒像一支在风雪中艰难迁徙的草原部落。
队伍最外围,是那些刚刚被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奴隶。他们衣衫褴褛,冻得脸色青紫,嘴唇乌黑,牙齿咯咯作响,可那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,却跳跃着压抑不住的火焰——那是自由的火,那是归家的光。他们麻木的身躯里,正有久违的力气一点点复苏。
整支队伍在风雪中蜿蜒前行,笑声、欢呼声、牲畜的嘶鸣声,穿透风雪,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喧嚣与滚烫。牛羊马匹挤挤挨挨,粮车压着积雪吱呀作响,满载着兵器的辎重车辙痕深深。
有了这些,崇县,那个饿殍遍野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边陲小城,终于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了。
陆沉端坐马上,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冻僵却又兴奋得发红的脸庞,心头却莫名沉了一下。一个集团的崛起,脚下必定踩着另一个集团的累累尸骨……就像此刻欢腾的他们,身后是安骨部落冲天的火光和完颜不花的末路疯狂。他陆沉,会不会有朝一日,也成为别人踏脚而上的枯骨?
完颜不花临死前那野兽般的绝望嘶吼,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,让他脊背瞬间爬上一股寒意。
想要活下去,想要庇护身后这些人,想要在这吃人的乱世站稳脚跟?唯有力量!强大到足以让任何觊觎者望而却步的力量!这才是这血腥时代里唯一的通行证,唯一的护身符。
他轻轻一夹马腹,战马在深雪中继续缓行,思绪却己飞回崇县。粮有了,牲口有了,兵器也有了,人心也聚拢了,下一步,该锻造这把属于自己的刀了。
“将军威武!”
“将军万胜!”
粗豪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沉思。独眼龙唐龙和沉默如刀的胡一刀,一左一右护卫在侧,率领亲卫营精悍的甲士簇拥着他。所过之处,无论军汉还是青壮,都奋力挺首被风雪压弯的腰杆,狂热地呼喊,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马背上那道年轻的身影。这目光滚烫,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托付,沉甸甸地压在陆沉肩上。
临近鸡鸣泽那熟悉的隘口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陆沉心中关于崇县未来的规划,也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脉络。
一阵急促马蹄声自身后传来,两人并骑赶上。是尚清远和过山风。过山风驱马靠得近了些,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般的气味猛地钻进陆沉的鼻腔——那是血,干涸的、新鲜的、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血!风雪似乎都吹不散这令人作呕的气息。-s¨o`s,o/s¢h′u~.+c,o,m\
陆沉眼前仿佛又闪过那片被大雪覆盖的修罗场,那些在刀下无声倒下的身影。胃部一阵剧烈抽搐,脸色瞬间苍白。
“将军?”尚清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样,语气透着关切,“可是身体不适?风雪酷寒,莫要伤了元气。”
陆沉强压下翻腾的胃液,摆了摆手,目光转向过山风。这张脸在风雪中依旧带着几分草莽的剽悍,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被认可的渴望。“做得很好。”陆沉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此战,你为首功!即日起,擢升为常胜营振武校尉!”他顿了顿,“对了,入军册总得有个真名实姓,报上来,我好行文定州报备。”
振武校尉!
过山风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首冲上天灵盖,连呼啸的寒风都感觉不到了!狂喜瞬间淹没了他。大楚军制他清楚得很!振武校尉,那是能堂堂正正统率数百精锐战兵的实权军职!王启年、姜黑牛、冯国那几个最早追随将军的心腹,如今也不过是鹰扬校尉,仅仅高他一级!
一步登天!
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吼叫,在马背上挺首腰杆,抱拳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“谢将军天恩!末将……末将就叫过山风!以往种种,便如过山之风,散了便是!”他斩钉截铁,过往的一切,无论是当草寇还是做流民,都彻底斩断于此。
“好!”陆沉眼中掠过一丝赞许,“过山风,既为振武校尉,便拿出你的本事来。前方鸡鸣泽,道路险狭,大军携此巨量牲畜辎重通过,极易生乱。交给你了,务必稳妥,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必要的折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