糙的大手敲得缸壁嗡嗡响:“好缸!厚实!腌酸菜、渍咸菜,一冬都不怕坏!”母亲抓起一把雪白的水果硬糖,剥开一颗塞到小丫和晓柱嘴里,笑得合不拢嘴:“甜!真甜!”
晚饭的香气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甜蜜与丰足。新铁锅里,用新熬的猪油炒了一盘金黄的鸡蛋韭菜饺子馅,香气扑鼻。旁边小锅里,棒子面粥翻滚着金黄的米油。一盘从暖窖里取出的、切得细细的酸白菜丝,淋了几滴新榨的香油。主食是厚实的玉米面和白面两掺的饺子皮。
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炕上,新暖水壶在炕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。父亲捧着粗瓷大碗,碗里是金黄粘稠、飘着米香的棒子面粥,他滋溜喝了一大口,满足地长叹:“香!厚实!这新棒子面熬的粥,养胃!”
周晓兰灵巧地包着饺子,手指翻飞,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整齐排列。晓柱坐在她身边,小手抓着一颗水果糖,小嘴咂摸着甜味。母亲把炒花生剥了壳,花生仁堆在小碟里:“小丫,柱子,尝尝新炒的花生,香。”
小丫小心地咬了一口白面饺子,韭菜鸡蛋的鲜香让她满足地眯起眼。又剥了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,甜得小脸笑开了花。她忽然跳下炕,拿起自己的本子和铅笔,趴回炕沿,借着油灯的光,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带藤壳的暖壶,一块花布,还有几个圆圆的糖块,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上“壶”、“布”、“糖”。
熊油灯点亮,光晕温暖昏黄。灯光透过洁净的高丽纸窗,清晰地映出一家人围坐包饺子的身影。新炕散发的暖意烘托着韭菜鸡蛋的鲜香。绳栏间,皮毛、干货、青松枝、石苇草、银白桦皮、缠绕青藤的影子与熏肉架上垂挂的肉条影子交织晃动。炕沿下,新换的铁皮暖壶在灯影下泛着温润的银光。
父亲滋溜喝了一口香甜的棒子面粥,目光缓缓扫过:炕沿下那锃亮的暖壶,绳栏上那卷厚实的深蓝印花棉布,簸箕里黄澄澄的棒子面,桌上碟子里红皮的花生和雪白的洋糖,绳栏中层新添的雪白精盐和青翠松枝,檐下熏架上油润的肉条,厢房角落沉甸甸的藤囤围子。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光可鉴人、映着温暖灯火的新铁锅上,花白胡子在灯光下微微颤动。
“暖壶捂住了滚烫的底气,花布裁出了新年的盼头,甜糖也粘住了娃娃的嘴,”他声音不高,带着集市归来的丰足暖意,“黄羊皮顶风,貂皮子护颈,新缸也腌下了秋日的厚味。”他看向沉默擀着饺子皮的儿子,眼神是深不见底的安稳与赞许,仿佛所有的奔忙都化作了这满屋的暖香与甜意,“柱子,咱这家,这日子,真像这新换的暖壶,看着是铁皮的硬壳子,里头装着的,可是滚烫烫、甜丝丝的稳当劲儿。根子扎在山里,手里攥着换来的实在,风雪再大,这心窝子里也是热乎透亮!”
秦铁柱端起面前的粗瓷大碗,碗里是母亲刚盛上的、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粥。他大口喝着,谷物的温厚醇香滑过喉咙,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满足与扎根的踏实。抬眼望去。灯光照亮母亲灵巧地捏着饺子褶时专注的侧脸;照亮父亲古铜色脸庞上被热粥熏出的红润和心满意足的笑意;照亮妻子周晓兰低头将包好的饺子整齐码放时温柔的眉眼,灯光在她微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,她偶尔抬眼看看炕沿下那温润的暖壶银光;也照亮妹妹小丫趴在炕沿,对着本子上画的“壶”、“布”、“糖”和实物傻笑,小手捏着一颗红皮花生舍不得吃,发辫上的桃木发卡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窗外,星子清冷,月华如练,静静洒落小院。暖壶的金属冷光、印花棉布的厚实鲜亮、棒子面的金黄沉淀、水果糖的晶莹甜意,在清冷的月色中无声地交融。新腌菜缸沉默地立在墙角阴影里,粗陶的厚壁仿佛己开始吸纳时光的滋味。那卷硝好的黄羊皮摊在绳栏上,在星月光华下收敛了白日的张扬,沉淀成一种内蕴的守护力量,如同大地珍藏的暖意,无声地覆盖在这方寸屋檐下,那份用汗水与山林馈赠换来的、触手可热的安稳之上。窗台上,几颗剥下的花生壳里,残留的果仁香气,在寒冷的夜风中,执拗地弥漫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