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尾还在微微摆动。
“哥!大鱼!”小丫第一个跑出来,眼睛瞪得溜圆,指着背篓里还在甩尾的鲤鱼。
“哟!好大的鲤鱼!这貉子皮毛也厚实!”周晓兰抱着晓柱迎出来,晓柱好奇地伸手想去抓那灰褐色的皮毛。
“哈哈,开春头茬鲜鱼!貉子皮暖和,硝好了给小丫做个暖手筒子正好!”秦老汉放下手里揉搓着的黄羊皮,崭新的翻毛胶鞋踩着泥土大步走来,接过鲤鱼掂了掂分量,又摸了摸貉子皮的底绒,花白胡子翘得老高,“柱子,手气硬是要得!”
晚饭的香气里,鱼腥味成了主角。新铁锅里,熬着奶白浓稠的鲤鱼汤,翻滚着金黄透亮的油花,几片嫩黄的姜片和翠绿的葱花在汤里沉浮。旁边的小锅里,蒸着金黄的棒子面窝头。一盘刚切好的、淋了香油的酸白菜丝,一碟咸香的红咸菜疙瘩。
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炕上。新暖水壶立在炕沿,壶嘴微微冒着热气。父亲秦老汉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,奶白的汤汁上飘着点点油星,他深深吸了一口鲜香的热气,满足地眯起眼:“鲜!这开春的鱼,就是有股子说不出的鲜灵劲儿!”
周晓兰小心地挑着鱼刺,把雪白的鱼肉夹到小丫和晓柱碗里。小丫捧着碗,小口小口地喝着鲜美的鱼汤,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。晓柱咿咿呀呀,小手抓着棒子面窝头,沾了点鱼汤往嘴里塞。
秦铁柱沉默地吃着,棒子面窝头粗粝的口感混合着鱼汤的鲜美,扎实地落进胃里。他抬眼看去。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母亲仔细挑着鱼刺时专注的侧影;照亮父亲古铜色脸庞上被鱼汤热气熏出的红润和惬意;照亮妻子周晓兰低头喂晓柱时温柔的眉眼,灯光在她微垂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;也照亮妹妹小丫捧着碗,小口喝着汤,满足地眯起眼睛的样子,发辫上那枚桃木发卡在光下显得温润。
“柱子,明儿把这鲤鱼挂檐下风干半日,再用盐细细抹了腌上,能吃到入夏。”母亲一边给晓柱擦嘴,一边说,“这貉子皮,我瞧着底绒厚,硝好了比黄羊皮更软和,真给小丫做个手筒子,冬天写字不冻手。”
“嗯。”秦铁柱应着,目光落在绳栏上那张卷好的貉子皮上。灰褐的毛色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。
夜深了。油灯被捻小,豆大的火苗跳跃着。窗外,星斗满天,清冷的月光洒满小院。新腌的鲤鱼挂在檐下熏架旁,在夜风里微微晃动,鳞片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。绳栏上,那张硝到一半的黄羊皮和卷好的貉子皮静静躺着。粗陶腌菜缸沉默地立在墙角,厚实的缸壁仿佛己吸饱了夜的凉意,等待着承载新的滋味。
秦老汉披着外袄,走到檐下,抬头看了看悬着的鱼,又摸了摸绳栏上的皮子。他走到新换的铁皮暖壶边,伸手试了试壶身的温度,温热的触感透过藤编外壳传递到掌心。他无声地笑了笑,花白胡子在清冷的月光里微微颤动。新缸、新皮子、新暖壶里的热水……这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暖意和厚实,像一层层无形的毡子,密密地覆盖在这小小的院落之上,将料峭的春寒和山外的风霜,都稳稳地挡在了外面。他转身回屋,轻轻带上房门,将那满院的安稳与月光,一同关在了温暖如春的屋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