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的残雪还没化尽,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,龙涎香燃得有气无力,像曹芳此刻的呼吸。/躌+4?墈?书¢ _追*最.新-璋¨結.他倚在铺着貂裘的软榻上,脸色比榻边的玉如意还要白,指节因用力按着胸口而泛青。案上堆着未批的奏折,最上面那本,赫连齐的名字刺眼——那蛮主竟勾结了西域的月氏部落,在敦煌外摆开了阵势,字里行间的嚣张,隔着纸页都能渗出血气。
“咳咳……”一阵剧咳打断了思绪,曹芳抓起绢帕捂住嘴,松开时,那方素白的料子上,几点殷红像极了去年李穆送来的陇西红梅。王瑾慌忙递上参汤,他却摆了摆手,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:“叫司马师、司马昭、李穆来。”
三人踏着檐下的冰棱声进来时,曹芳正望着窗棂上的冰花出神。司马师一身玄色朝服,腰杆挺得笔首,只是应对间多了几分审慎;司马昭跟在兄长身后,目光在御榻与案几间转了圈,最终落在曹芳苍白的脸上;李穆依旧素袍束带,腰间的断水刀悬在膝前,倒让他清瘦的身影多了几分沉凝。
“陛下圣安。”三人齐跪于地,金砖上的寒气透过靴底往上钻,却没人敢动。
曹芳缓了半天才开口,声音里裹着痰音:“起来吧。朕这身子……怕是撑不过开春了。”
这话像块冰投进滚油,司马师猛地抬头,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闪了闪:“陛下宽心,太医说……”
“太医的话,朕信了大半辈子了。”曹芳笑了,笑声里带着咳,“今天叫你们来,不是说病的。”他指了指案上的宗谱,那是王瑾昨夜连夜整理的,“朕没有子嗣,这江山,得找个可靠的人接着坐。”
殿内霎时静得可怕,只有香炉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。司马师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朝服的玉带扣,那是司马懿传给他的,刻着“慎”字;司马昭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;李穆望着地面,那里的冰渍映着他的影子,像尊沉默的玉像。
谁都知道,立嗣是国本大事,更是帝王心术的试金石。当年曹丕在铜雀台问“诸儿谁可继业”,杨修(没被曹操杀哈)因抢答丢了性命;如今曹芳突然发问,谁也不敢贸然接话——说错一个字,便是万劫不复。
曹芳见三人噤声,忽然抓起案上的玉圭往地上砸。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碎片溅到司马昭脚边。“怎么?都成了哑巴?”他喘着粗气,胸口起伏得厉害,“当年宣帝辅政时,父皇问什么,他从不藏着掖着;武烈侯更不必说,李誓当年在朝堂上,连父皇错判的案子都敢翻!你们倒是学起了明哲保身?”
司马师额头渗出细汗,叩首道:“臣不敢。只是宗亲之中,贤愚混杂,仓促之间……”
“别找托词!”曹芳打断他,“朕给你们三天时间,今天必须说个名字。”他盯着司马师,“你先说。”
司马师咬了咬牙:“臣以为,彭城王曹据之孙曹奂,年方十五,性情温厚,在封国时曾主持修过水渠,百姓称善。?零~点^墈*书, _追!嶵^辛¨蟑_洁?”
曹芳闭着眼摇头,像挥开什么烦人的东西:“温厚?去年兖州灾荒,他封地离得最近,却只捐了百石粮。这般伪善,守不住江山。”
司马昭忙接口:“中山王曹衮之子曹孚,熟读《汉书》,曾上书论‘盐铁专卖’,见解独到,可见有经世之才。”
“书呆子。”曹芳冷笑,“去年匈奴小帅来降,他竟在朝堂上喊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’,要把人都杀了。这般狭隘,如何安抚西夷?”
目光转向李穆时,曹芳的眼神软了些:“武烈侯教你的,不只是兵法吧?”
李穆叩首更深:“臣举荐沛王曹林之子曹钦。此人曾随李永在陇西戍边,懂军务,也知民间疾苦,去年还自请削减封邑赋税,可见体恤百姓。”
“曹钦……”曹芳喃喃道,忽然睁开眼,“他母亲是卞氏旁支,与司马家沾亲。你让他继位,天下人会说,这是你们两家联手推上去的傀儡。”
李穆一怔,他竟没想起这层关节。陇西的胡汉通婚早己寻常,倒忘了洛阳朝堂的盘根错节。
殿内又陷死寂,烛火在三人肩头投下晃动的影子。曹芳望着他们紧绷的脊背,忽然觉得累。当年曹叡病重时,司马懿与李誓守在榻前,一个定策,一个调兵,从不用父皇费半句口舌。如今这三人,明明各有才干,却被“猜忌”二字捆得动弹不得。
“罢了。”曹芳叹了口气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你们想的,无非是怕说错话招祸。朕今天把话说明白——这江山,必须姓曹。你们若想学曹操,大可现在动手;若不想,就踏踏实实给朕选个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