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;“水心楼殿盛蓬莱”,则道出了水晶宫的仙境气象。那时的摩诃池,是真正的“不夜城”,夜晚的池面漂浮着无数莲花灯,宫女们在船上奏乐跳舞,丝竹声、欢笑声、桨声,搅碎了满池的月光。
然而,繁华总有尽时。北宋乾德三年(965年),宋军入蜀,后蜀灭亡,孟昶与花蕊夫人被掳往开封,摩诃池的笙歌一夜之间沉寂。水晶宫的玉石被拆走,芙蓉花无人打理渐渐枯萎,画舫在岸边腐烂,只剩下满池残荷在秋风中摇曳。南宋诗人陆游曾多次游历摩诃池故地,彼时池面已缩小近半,岸边荒草丛生,残存的亭台也爬满了藤蔓。他在诗里写下“摩诃古池苑,一过一消魂。春水生新涨,烟芜没旧痕”,字里行间满是物是人非的怅惘——他看见的春水,已映不出当年的宫墙;他踩过的烟芜,正慢慢吞噬着最后的池痕。
明代洪武年间,朱元璋为儿子朱椿修建蜀王府,大半个摩诃池被填平,只留下北部一小片水域作为“内苑池塘”。曾经的千亩碧波,缩成了王府后花园里的一汪浅水,仅供王妃们赏鱼嬉戏。清康熙四年(1665年),蜀王府被拆除,在废墟上建起贡院,摩诃池的西北隅仅存的少许水面,成了考生们洗手研墨的“泮池”。那些怀抱着科举梦的书生,在池边洗笔时,或许不会想到,脚下曾是能行龙舟的皇家御池。
民国三年(1914年),四川军政府将最后一点水光也彻底抹去。工人用泥土填平了泮池,铺上碎石,建起了警卫队的演武场。清晨的号子声取代了当年的笙箫,士兵们的马蹄踏碎了最后的荷影。至此,在成都历史上闪耀了1400多年的摩诃池,彻底消失在地图上,只留下“摩诃池街”这样的路名,像一声微弱的叹息。
如今的摩诃池公园,是对这段历史的温柔回望。2019年,工人们根据考古发现和古籍记载,在原摩诃池的核心区域重新开挖水域,引来活水,种上与唐代品种相近的荷花与垂柳。夏日里,满池荷叶亭亭如盖,粉白的荷花从绿伞间探出头,风吹过,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,像极了花蕊夫人诗里的“露滴荷心”。复原的散花楼虽未完全建成,但木质的轮廓已在池边矗立,飞檐指向天空,仿佛随时会有诗仙踏云而来。
清晨的摩诃池最是宁静。老人在池边打太极,太极剑的影子映在水里,与岸边的柳影纠缠在一起,像极了当年宫苑里的舞剑人;保洁员划着小船清理残荷,木桨搅起的涟漪里,能看见几尾红鲤悠然游过,或许是当年皇家锦鲤的后代。午后的池边成了孩童的乐园,他们在亲水平台喂鱼,面包屑刚落水,便引来一群小鱼争抢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,笑声惊起几只白鹭,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,滚成晶莹的珍珠。傍晚的摩诃池最是动人,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,情侣们坐在长椅上,看晚霞倒映在水里,像打翻了胭脂盒——这景象,与千年前花蕊夫人看见的,竟有几分相似。
公园的解说牌上,印着《宫词》里的句子,也贴着民国时演武场的照片,新与旧在这里温柔碰撞。有白发老人指着池中心的小岛,给孙辈讲孟昶与花蕊夫人的故事,孩子指着荷叶间的蜻蜓问:“那是当年惊飞的沙鸥吗?”老人笑着摇头,眼里却泛起了泪光。摩诃池的今生,不是简单的复刻,而是带着记忆的新生——它记得自己曾是龙潜之地,是皇家苑囿,是诗人们的灵感源泉,如今,它更甘愿成为寻常百姓的休闲地,让千年的荷风,在新时代的烟火气里,继续荡漾。